中聞網(wǎng)歡迎您!
中聞網(wǎng)
當前位置:首頁 > 資訊
普通話如何在短短百年中成為“國家的聲音”
發(fā)布時間:2019-09-23 08:52:50 來源:第一財經(jīng)

漢語拉丁化曾是形成新“國語”的呼聲很高的方案之一,得到魯迅、錢玄同、陳獨秀等人的支持,但是終未能成功。這張以“拉丁化中國字”印行的《大眾報》,今天怕是沒什么人能讀懂了

漢語拉丁化曾是形成新“國語”的呼聲很高的方案之一,得到魯迅、錢玄同、陳獨秀等人的支持,但是終未能成功。這張以“拉丁化中國字”印行的《大眾報》,今天怕是沒什么人能讀懂了


或許很多人都不知道,我們中國人現(xiàn)在所說的“普通話”,其實只有短短百年歷史。在此之前,雖然也有“官話”,但那通常僅限于精英階層,因為絕大多數(shù)人民都生活在本地狹小的地域內(nèi),并沒有跨省區(qū)日常交際的需求。何況中國社會一貫更注重文字,方言語音的不統(tǒng)一根本無礙于政令的下達,所謂“皇權(quán)不下縣”這樣的說法雖然在實際治理中未必盡然,但也體現(xiàn)出傳統(tǒng)政治更偏向間接統(tǒng)治,這意味著國家不需要直接與民眾打交道,而是通過士紳這一中間層;在這種情況下,沒必要有一個“國家的聲音”讓所有民眾都聽到、聽懂。

只有在近代的危亡局面之下,出于動員“昏睡百年”的中國民眾的需要,這才成為緊迫的需要。因此,自晚清以降,忽然涌現(xiàn)出無數(shù)人投身于創(chuàng)制標準音、文字改革這樣的運動,像陳獨秀,甚至直到晚年隱居上海,仍然完成了《中國拼音文字草案》——這一度讓有些人困惑不解地以為他是在革命失敗之后意志消沉,才去鉆研這樣的課題,但其實,倒不如說是他仍然壯心未已。對比看一下歐洲歷史就不難發(fā)現(xiàn),語言和文字的標準化,遠不只是一個語言學的問題,它事實上是一個國家現(xiàn)代化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(huán)。

令人驚訝的是,直到王東杰這本《聲入心通:國語運動與現(xiàn)代中國》問世,才有人真正系統(tǒng)地梳理中國近代史上這重要的一頁。這或許是因為語言和文字太令人習以為常,而那些相關的爭論看起來似乎又純粹是語言學上的學術(shù)性問題,很容易讓人忘記了它所蘊含的重大政治意義。簡單地說,如果沒有國語運動和文字改革,近現(xiàn)代中國從媒體傳播、民眾動員到公共交往,都將是另外一番面貌。

和近代的許多事物一樣,這也是受西方刺激的結(jié)果。正如王東杰書中所言,當時的人們在對比中西之間差異時,偵測出中國語言文字的三項弱點:“漢字重形,不如拼音文字簡便易學;文言佶屈,不若白話文章行之廣遠;方言林立,以致同為國民而耳目不接,一國之內(nèi)儼如數(shù)國。趨新人士認為,這些問題不僅阻礙了民智開啟,亦不利于人心固結(jié)。改革語言文字,就可以提升民眾素質(zhì),塑造民族精神,打破地域和社會壁壘,強化國族認同,最終實現(xiàn)國家富強?!钡_切地說,這三者不是同時出現(xiàn)的,而是有時間遞進的:起初在晚清,有識之士認為關鍵在于提高識字率(如張德彝所說的“吾嘗遍歷歐西,知民之智愚,視乎識字之多寡而因以察其國勢之盛衰”),為此就想改革文字,以便盡快掃盲;到1901年,才有人正式提出創(chuàng)設國語,以實現(xiàn)“國民之團結(jié)”;而又要到新文化運動時,白話文才成為蔚為壯觀的運動,這不僅是新一代文化精英對傳統(tǒng)的敵視、引入新文化,也是清末下層社會啟蒙運動(1901~1911)的延續(xù)。

雖然當時人們常將這三者并重,但如果仔細辨認,就可看出它們其實有著不同的側(cè)重,甚至可能構(gòu)成內(nèi)在矛盾:為了提高識字率,錢玄同、魯迅等激進者都曾主張廢除漢字,理由是拉丁化的拼音文字掃盲更快;然而隨之而來的一個必然爭議是,拼音是拼什么“音”?如果按各地發(fā)音來拼寫,那統(tǒng)一的漢語文字就不復存在,這反而不利于“國民之團結(jié)”,如果按標準音來拼寫漢語,那么且不說這樣的國語當時尚未通行,也勢必壓抑方言所蘊含的地方文化豐富性,難以達到“多樣性統(tǒng)一”基礎上的“團結(jié)”;至于白話文運動,雖然確實有利于掃盲、普及文化,但現(xiàn)實證明,要做到這一點也不是非得廢除漢字不可,甚至使用繁體字的港澳臺還更繁榮發(fā)達。王東杰也意識到,中國字拉丁化運動和國語運動盡管許多主張近似,但雙方競爭一度非常激烈,結(jié)果卻“不無反諷意味:競爭也包括了斗爭,反對之中包含了利用”。最終的結(jié)果就是我們的現(xiàn)狀:漢字簡化但不廢除(以拼音輔助)、使用普通話(與方言文化消長),而文言文則基本退出公共領域,被白話文為主體的現(xiàn)代漢語所取代。這個結(jié)果也意味著,書面語最無力抵御改革浪潮,語音次之,而漢字則是最頑強的堡壘。

在回顧這段歷史時,最堪注意的一點是:在救亡的危局之下,緊迫感壓倒了一切,人們急于采取行動,立論往往充滿了不加驗證的判斷——而這些信誓旦旦的斷言,在事后看來有些可疑,另一些甚至是完全錯誤的。文字改革的基本出發(fā)點,就是認為漢字難學,而使用拉丁字母的西方人掃盲容易,因而國家富強;然而,唐德剛、錢存訓均曾發(fā)現(xiàn),一個社會的識字率與文字難易無關,同樣使用拉丁字母的國家,近代西班牙的文盲率比德法等國高得多,甚至一個國家的發(fā)達程度也與其識字率不成正比:西歐各國中最富強的英國,識字率長期不及經(jīng)濟上后進的德國。別的不說,東亞各國中,最徹底拉丁化的是越南,但這百余年發(fā)展下來,越南卻是原漢字文化圈各國中最落后的;若說越南是歷經(jīng)戰(zhàn)亂與分裂,那么同樣改用拉丁字母的土耳其,也迄今仍未像當年預期的那樣完全現(xiàn)代化。簡便易學也未必就是普及的前提,世界語相當簡單,據(jù)說托爾斯泰曾用兩小時就基本掌握了這門語言,幾周內(nèi)就學會它的事例更比比皆是,但現(xiàn)在學世界語的人數(shù)卻越來越少。

由此不難看出,當時的人們在立論時,論證的選擇性、目的性很強,可說急于結(jié)論而不耐煩論證,因而充滿了武斷乃至專斷的色彩,其斷語?;谝幌盗胁患淤|(zhì)疑,也不必質(zhì)疑的前提,而這往往就是中國社會長期以來信奉的理念,特別是“教育萬能”。就此而言,文字改革、國語運動其實是一種激進的設想(簡化文字本身就反傳統(tǒng)),試圖由文化入手,從根本上重整社會秩序。在這么做的時候,這些近代中國的重要人物壓倒一切的考慮是國族存亡,對其余代價則在所不惜,既不在意傳統(tǒng)的存續(xù)(土耳其改用拉丁字母后,年輕人就再難閱讀古籍),甚至也不耐煩考慮傳統(tǒng)的某些優(yōu)點——例如漢字的超語言性質(zhì)對國家的統(tǒng)一所起到的潛在作用。

另一個不時可見的基本前提是:他們不約而同地接受了當時西方的文字線性進化觀,認為漢字在世界上往輕里說是“過于獨特”,往重里說則是“野蠻的殘余”,是落后的象形文字,而字母文字才是所有文字發(fā)展的必然終點。汪榮祖在《康章合論》中曾說,康有為“惟見全地球的共同‘歸宿’(destiny),而無視(或認為不必顧慮)各文化的個別‘命運’(fate)”,這其實是近代很多人的共有想法。對這些人來說,“中國人”認同的基本文化要素是漢語而非漢字,因此消滅漢字正是為了解放乃至保全漢語的必由之路;但對像傅斯年這樣的學者來說,放棄漢字是比“中國”滅亡還要可怕的一件事,因為漢字是中國文化的基本載體。類似的爭論其實在近代日本也有過,像前島密等人都將日語使用漢字和假名書寫視為不幸,乃至“日語的受難史”,日本學家賴肖爾甚至抱怨日語有著全世界最復雜的書寫系統(tǒng),認為只需在戰(zhàn)后“稍稍忍受一點痛苦”,用15個拉丁字母就可以拼寫日語,簡便得多了。對此,著名傳播學家麥克盧漢曾說,這完全低估了所需付出的代價,它將摧毀文化傳承,在轉(zhuǎn)換過程中釋放出的暴力將泛濫成災。

國家標準語的普及,是各國現(xiàn)代化過程中都要上的一課,只不過中國的情形尤為復雜。法國在1789年大革命爆發(fā)之際,全國2000萬人中能正確拼寫法語的據(jù)估計遠低于300萬人;甚至在革命之后,仍有30%的民眾不懂法語。為了在全國普及“唯一的自由語言”法語,1795年創(chuàng)設著名的巴黎高等師范學院,由此啟動在全國范圍內(nèi)對法語的初等教育。這一過程勢必伴隨著對各地方言的排斥和擠壓,根據(jù)美國歷史學家歐根·韋伯開創(chuàng)性的名著《從農(nóng)民到法國人:法國農(nóng)村地區(qū)的現(xiàn)代化,1870-1914年》(奇怪的是本書未加參考),對現(xiàn)代法語的普及起到最重大作用的是現(xiàn)代化進程中的四種力量:交通通信、教育、兵役和政治。如果這樣做一對比就可發(fā)現(xiàn),對中國而言,政治的作用最重要,交通通信和教育其次,但兵役的作用卻微乎其微,本書中甚至不著一詞。

本書也很少談及普通話的推廣通過什么途徑,但粗略可見的,一是學校教育,二是電波媒體。中國的特殊之處在于,直至一兩代人之前,很多地方的老師仍然都習慣用方言授課,因而很長時間里,人們聽到的標準音其實不是來自老師,而是廣播、電影和電視這樣的電波媒體。史學家周策縱在《憶己懷人》中曾回憶,1931~1933年在老家衡陽讀中學時,來了一位“一口卷舌音”的金老師,“校長說他講的是最標準的國語,我們都應該學”,但學生們都聽不懂,竟然最終把他轟走了。相比起來,現(xiàn)代化的電波媒體則有特殊的權(quán)威,并借由大眾傳播將普通民眾卷入國家政治和文化生活之中,他們自此不再像以前那樣能保持“天高皇帝遠”的疏離姿態(tài)了。

一代大明星張織云因為只會講粵語,在有聲電影興起后被迫息影,后半生凄慘度日

一代大明星張織云因為只會講粵語,在有聲電影興起后被迫息影,后半生凄慘度日


盡管這些媒體上的“國家的聲音”對下層社會的滲透仍然是有限的、間斷的,但正如社會學家愛德華·希爾斯所說的,大眾傳播的技術(shù)所帶來的“那種接觸的高頻率和高強度是很了不起的普遍歷史的新事物”。這使得普通民眾以先祖未曾有過的方式,感覺到自己是國家政治生活的組成部分,并在很大程度上成為行動著、感知著的主體,所謂“當家做主”。

1923年,中國第一個廣播電臺出現(xiàn)不久,國民黨就率先注意到它的潛在力量,1927年統(tǒng)一全國后,更頒布多項對電臺的政策法規(guī),其中《通飭各廣播電臺使用國語播報令》要求所有電臺一律禁止方言廣播,必須用國語普通話,“利用廣播以提倡識字,尤屬當務之急,至其實行國語,統(tǒng)一方言,尤其余事”。這直接導致一大批不懂國語的明星(如只會講粵語的張織云),到有聲電影普及的1930年代被迫息影。與此同時,作為全國標準音的普通話也逐漸推廣,以此為媒介,國家開始與民眾直接接觸。這在沒有廣播和報紙的年代里,是無法想象的:大眾傳媒對民眾的動員、操縱、灌輸能力,遠遠超過了以往的行政文書。

雖然書中也提到“國語傳播主要是借助于現(xiàn)代性建置的渠道進行的(學校只是其中的一部分),其性質(zhì)和效率都和官話的‘自然’傳播方式有著根本性的不同”,但值得注意的是,人們學了標準語,不一定使用,其普及使用還需要一個必要條件:與異質(zhì)人口的交流,而這與大規(guī)模的人口流動、城市環(huán)境分不開。本書未言明的設想之一,是將普通話與方言的關系理解為此消彼長的零和博弈,這在某種程度上固然也是現(xiàn)實,但卻不必然是簡單的替代關系。在一個現(xiàn)代社會中,倒不如說更像是一種碎片化的場景:不同的語言被應用在不同的場合,方言未必徹底消亡,但卻逐漸撤退到了家庭內(nèi)部的私人領域,而普通話則占據(jù)了越來越多的公共領域。當然,這就是另一種現(xiàn)代政治了。

《聲入心通:國語運動與現(xiàn)代中國》

王東杰著

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9年3月版


上一篇:平凡之中見真章 細微之處顯光華——太愛肽集團質(zhì)量管控工作紀實
下一篇:兒童劇年度票房破5億,親子劇成演出市場藍海
欄目推薦
感悟紅色文化價值 汲取接續(xù)奮斗力
品牌共聚大橋珠海口岸,以品牌力量表
折疊屏“熱潮”再起!轉(zhuǎn)轉(zhuǎn):國產(chǎn)品牌扎
美的空調(diào)攜百位設計師,共創(chuàng)全屋智慧
最后9天,這項福利你還沒有領取嗎?
攜手3C電器品牌講好中國故事,2023「
熱文推薦
熱文排行
匯聚金融力量 共創(chuàng)美好生活 --2023年
基于恐懼去養(yǎng)生,對身心真的有益嗎?
和諧餐飲張其濤:用責任守護師生“舌尖
鄭州升達經(jīng)貿(mào)管理學院2022屆學生畢業(yè)
退役大學生張奧河中救人不留名
增長力集團武瑞霞:永遠做企業(yè)的好伙
“她”世界職場巾幗武瑞霞:讓青春逐夢
傳遞正能量〡“愛心使者”武瑞霞:讓更
致敬國粹 傳承“匠心”〡武瑞霞:鈞瓷
筑夢者說〡武瑞霞:夢想是一場雙向奔赴